七宗罪

⋯⋯

秦天醒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眼前是三张陌生的面庞，面庞后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厚重的铅云压得很低，云层中间偶尔会有蓝白色的闪电亮起。

他的脑袋一阵阵抽疼，额角的地方一跳一跳的，脑袋里面似乎也晃晃荡荡。

想来卷入未知的能量场后他可能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吧。

“那个⋯⋯你！真是你！”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绿毛，抬手指着他激动地乱嚎。

秦天嫌他聒噪，瞪他一眼正准备让他闭嘴，可刚一瞅到那双乌黑透彻的眼眸，原本张开的双唇突地顿住，把话又给咽了回去。

他对这个男人、这双眼、还有眼前全身灰不拉几的绿毛和紫肤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印象。

几周前，在陪同斯帝瑞去往syma主星的普通街区吃炸鸡的时候，他好像就曾顺手救下过一个有黑眸的绿毛男人。

秦天半支起上身，侧头打量着绿毛的脸，“你是syma主星普通街区的平民？”他试探地问了句。

“对，对！是我是我！”绿毛墨色的双眼锃光瓦亮，灰蒙蒙的面容满是欣喜，“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是你，救命恩人！”他从舱板上爬起，手在胸口的衣襟上擦了擦后，连忙朝秦天探去。

看他手势，似乎是想要扶秦天坐起。

不过秦天倒是先他一步，自己支身坐起。

“额⋯⋯嘿嘿⋯⋯”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收回，绿毛挠了挠头，神情有些不自然，看上去就像个小媳妇似的，“那个，我叫莫语，大家原先都叫我小语，不过之后叫着叫着，都叫成小鱼就是啦。”

秦天移开视线，扫了眼另一侧站立的身影。

是两个小朋友。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弱，大概四、五岁的样子。

见自己之前的恩人看向一旁，叫小鱼的绿毛连忙开口，介绍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遇难后的幸存者。不过⋯⋯那个黑发的小弟弟叫风筝，和我一样都是之前逃难到syma主星贫民区的难民，至于那个有着棕毛的——”

“哼，我可不是受嗟来之食的低等难民！我是大名鼎鼎的星际海盗，名叫威廉。”十四五岁的棕毛昂着脑袋，双手环胸，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他身旁，一直盯着秦天的风筝听闻，鄙夷地横了他一眼，吐舌道：“略略略，混蛋海盗！偷抢别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神气的！”

威廉撇头，鼻子翘得更高了，“哼，起码我得到的都是凭自己本事抢来的，总比你们白白伸手接受政府接济的来得强！”

“哪、哪有白白伸手，”风筝扑抓住威廉的衣角，“风筝有好好帮顾阿姨做事的，风筝才没有——”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小鱼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孩子，从昨天醒来开始就一直吵吵嚷嚷的，简直不得消停。

威廉挑高眉梢，扫了风筝一眼，撇嘴道：“他先骂我的。”

风筝看向小鱼，大声：“明明你先说我坏话的！”

“好了好了。”

⋯⋯

眼前的闹剧让秦天有点想笑，尤其一头黑色短发皮肤黝黑的小男孩，一脸委屈愤恨的表情，和他身边洋洋得意的少年形成鲜明的对比，看上去还有点可爱。

秦天揉了揉额角，环视了眼前的沙土，“这里是？”他看向小鱼，问。

小鱼摇头，一脸茫然道：“不知道。”他吸了吸鼻子，抿唇觉得口干后看了眼秦天，发现自己恩人嘴巴起皮，看上去应该很渴，连忙一溜烟跑到后舱门旁的储物堆里找出装有纯净水的软管水瓶，取过来递给秦天。

眼前，水瓶没有开封，胶膜制成的轻便水瓶上贴着产品商标和成分详情表。

冰林牌？这是syma主星普通街区最常见的饮用水品牌。

秦天没再顾虑，结果水瓶后，拧开瓶盖，抽出吸管。

对于眼前的一切，他脑海里的记忆有些混乱。

他记得青鸾号好不容易从syma星球的极地方位冲出防御网，却不料sygama星系的大型战舰以及近战型机甲居然赶过来了。

枪林炮雨间，青鸾号颤颤歪歪逃出包围，却又不知怎么突然间驾驶舱内，他所有的操作全都失灵。周围“滴滴滴滴”的警报声连同小智“滋啦滴滴”说胡话的声音一起想起，炸得他头疼不已。

再之后飞船似乎就不受他控制地偏离了航道，卷入到奇怪的能量圈里了。

浩瀚无垠的宇宙里，潜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地。即便如今早已步入星际大航海时代，可绝大部分的不明星域里，或多或少存在着杀机。

比如磁爆、伽马射线爆、不稳定出现的扭曲时空场、无法肉眼探知的暗能量云团、以及能够吞噬黑洞的类星体⋯⋯

一般来说，星系与星系只存在几条固定的安全航线，能进行空间跃迁的隧道也建立在绝对安全的星域内。冒然改变航线意味着前途茫茫，充满未知。

若不是事出紧急，秦天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之后竟会流落至此。

⋯⋯

在三人的陪同下，秦天来到之前青鸾号的坠落地点。

来的时候，他沿途发现这颗星球似乎有些不同。

这里有不少坠毁的飞船，而且还有一架断成两半的上古战斗飞机。

小鱼说的没错，这颗星球的上空存在时空裂缝。之前青鸾号遭遇炮击后小心卷入的应该就是扭曲了的时空场。

啧，麻烦，没想到他秦天居然会沦落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秦天挠头，望着眼前破破拉拉的青鸾号，右脚背蹭了蹭左腿小肚子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次元尾戒还在身边，而他大部分技能也都点在飞船维修和改造上了。

⋯⋯

废弃星球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秦天每天吃、喝、睡、醒来修小智修飞船，听小屁孩们插科打诨，再吃、再睡、再醒来⋯⋯如此循环。

他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在他的维修下，青鸾号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变化着。

十二纪年了，这艘老旧的飞船居然已经陪他十二纪年了。这十二纪年里，除了在sygama星系的那几个月，他住在syma王宫的东二偏殿外，其余的年岁几乎都是和这艘飞船在一起。

青鸾号对他而言，曾是宇宙里唯一的归宿。也可以说是漂泊无依的岁月里，唯一的心灵港湾。

心若无所牵挂，到哪都是流浪。

好在现在青鸾号修理还不至于无从下手。

好在如今他心里还有着一个怎么也放不下的人。

由于水是稀缺物资，这段时间他们四人中没一人洗澡，飞沙裹挟臭气熏得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异味。

但碍于他们也不清楚离开这里究竟要花费多长时间，所以储藏舱内的物资中，水成了最珍贵的存在。拿来洗澡？不好意思，洗浴室管道里的水都要拿来洗菜做饭呢。

只有等到他们几个实在忍受不了，互相嫌弃捂着鼻子不愿意靠近，这才一个个的排队在海盗飞船的洗浴室里擦了个澡。

不过也多亏了有小智在。先前磁力风暴对小智的影响并不严重，次元尾戒里备有不少备用零件和主版，稍稍替换一下，便又飞上飞下滴滴滴滴。

这些日子，他满脑子都是修好青鸾号、混回syma、见斯帝瑞，根本分不开精力想这些。

身世也好、六瓣花也好、自己究竟是什么也好都不重要。

他只想见斯帝瑞。

只想见他。

——近在眼前的墨绿色双眼闪过脑海。

噗通的心跳骤然加速。

秦天呼吸一窒，意识到自己发了好一会儿呆后，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在秦天回过神来继续修理飞船的时候，站在他身后一直盯着他的威廉突然开口：“你就是天队吧。”

听到威廉笃定的话语，秦天稍微愣了下，没有说话。

威廉一直仔细地观察秦天的面容，视线在秦天的黑眸以及黑发丝上流转，“Sygama星系出现的战神就是黑发黑眸麦肤的普通星际人，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你的脸。”

小鱼似乎也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看着秦天的脸喃喃自语：“嗯⋯⋯之前在全息广告屏上，的确有见过类似的脸⋯⋯”

秦天避开探究的视线，“只是长得像吧。”

星际里，不同人种，不熟悉的人，乍一眼不好区分。大部分黑发麦肤的普通星际人，在其他人种眼里，只要五官分布位置接近，便不容易辨别。

秦天清楚，机甲匹配那次，他已被大部分sygama星系的民众熟知，但现在的他，不能暴露身份。

扛下德林事件之后，天狼星系和仙女星系以及星际联盟一定会在全星际里追捕自己，而sygama星系，在经过这一系列事情后，绝对会加大全星系的排查力度。

想来若要混回syma主星，最好还是易容变装一下。

“只是长得像么⋯⋯”威廉语带质疑。

“嗯，”秦天点头，淡笑地解释：“黑发麦肤的普通星际人本身就不太好区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威廉撇嘴，还是不太相信地打量着秦天的侧脸。

好在小鱼曾在syma的普通街区见过秦天，想了想后，他为秦天辩解道：“恩人才不是劳什子的sygama战神呢。几周前我就曾在普通街区见过他，当时恩人衣着朴素，身边⋯⋯嗯⋯⋯身边似乎还有个奇怪的男人，看上去就是普通的syma公民。”

听到小鱼口中的“奇怪的男人”，秦天下意识轻笑了几声。

记得当时斯帝瑞一头金发藏在头巾里，脸蒙大半，身上穿的休闲衣服剪裁简单，款式老旧，整体看去的确挺奇怪的。

威廉这边将信将疑地移开了眼：“⋯⋯这样啊。”他挠了挠后脑勺，扫了眼小鱼后，摆手：“也是，一介战神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

秦天淡笑，朝威廉点了点头，算是表示同意。

“好了好了，你们忙你们的吧，我要接着去挖坑了。”威廉逃开秦天的视线，说完便朝不远处的坑堆方向走去。

这段时间，威廉和风筝两人负责掩埋遇难者遗体。风筝是孤儿，遇难者里大多都不认识，但威廉是海盗一员，或多或少会情绪低落一些。

他和风筝一样，也是在六岁的时候成为了孤儿。也是在那一年，他那誓死不愿离开家园的父母死在了联盟维和部队的炮火下⋯⋯

之前四人的交流会上，威廉提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淡，仿佛一切早已过去。

不过一说到政府兵以及维和部队，他倒是开始情绪激动起来。在他眼里，什么政府兵，什么联盟部队，什么维和，不过都是屠杀的幌子。和平也好、正义也罢，都是狗屁！

星际里不相信这些，只相信弱肉强食，只相信强者！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这才是星际的真相！也是为了成为强者，威廉选择成为星际海盗。

-

重复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每天吃喝拉撒修理飞船，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两个多月。由于这颗星球上的时间场和syma主星的不同，这段时间，秦天都以syma主星的时间来计时。

海盗飞船储藏舱的食物还有很多，不过水倒真是不太够用。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颗星球。

好在青鸾号被他彻头彻尾地重装了一遍，引擎和能量核也都是从海盗的飞船上拆解下来。现在的青鸾号，和之前的完全不同，整个外舱面不再是浅灰色，而是混杂的灰加绿。倒和青鸾的‘青’字蛮相衬。

在星际里，只要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要清楚自己想去何方，就不会迷失方向。

只是现在，秦天还不清楚脚下的这颗星球的方位坐标。

这两个月，小鱼和威廉发现并带回了很多东西，有机械残骸，也有智械主版。修理飞船的同时，秦天尝试通过遗留在星球上的电子器械，搜寻脚下星球的信息。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块保存还算完好的智械芯片上，秦天终于得知，他们生存近两个多月的星球，名叫天龙星。

天龙星，这是一颗古早的类地行星。在先前那本电子版的书籍——人类逃亡史上，有提到过，早期人类中，有一批天龙人，为了逃离虫族肆虐的地球，率先通过试验中的超光速飞船，携带人类精英的精子和卵子库，前往距离太阳星系最近、也最有可能存在类地行星的饼状星系。

几乎花费人类几代的时间，他们才最终找到这颗类地行星，之后更是命名其为天龙星。

确定好天龙星的方位坐标。这些天，小鱼和威廉一直忙着从海盗飞船的储藏舱内搬运食物和水到青鸾号上。

虽然青鸾号的储藏舱里也有不少食材，但食物这东西，从来不嫌多。

这期间，秦天还升级了小智的系统，提高了小智的飞船权限。为了便是预防天狼星系的那种情况后，青鸾号会落入险境。

待全部准备完毕，四人登上青鸾号。

设定好航行目的地——sygama星系之后，青鸾号终于起飞，缓缓离开这颗废弃的星球。

驾驶舱旁的观赏室里，落地窗前面，威廉双手贴上玻璃窗，一直凝视着脚下渐远的地面。

风筝也坐在观赏室的小凳子上，两条细腿伸得直直的。他盯着威廉，见对方一脸愁容地望着窗外，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是舍不得飞船和那些人么？”

他声音糯软，语带关心。毕竟两人的年纪相近，童年的境遇也类似，加上60来天的日夜相处，之前再怎么相互讨厌，看不顺眼，现在也早就习惯了。

威廉没有说话，等到青鸾号穿过云层，地面上，竖着岩石的沙土堆以及飞船再也看不清后，便移开视线离开了。

⋯⋯

青鸾号接近sygama星系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两个月。当飞船终于连接上了星际网络的时候，秦天这才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没走错路线。

只是他没能高兴多久！

驾驶舱墙壁上，挂着的时钟上显示的年份为XD2333年。可星际网络里，无论新闻、讯息、全息视频，标注的年份却都是XD2340年！